蔡树农
7月28日至31日,西安交通大学书法艺术与信息技术交叉学科研究所主办的“梦回周原——中国书法溯源学术考察”在陕西宝鸡地区进行。考察专家由西安大学书法艺术与信息技术交叉学科研究所所长杨锁强、《中国书法》编辑部副主任朱中原及我(兼以西泠印社社员身份)3人组成。尽管实际考察时间只有一天半,却参观了周原博物馆、宝鸡青铜器博物院、岐山县博物馆、周原遗址、周原博物馆文物复制厂、扶风县博物馆、周原博物馆(岐山)、中华石鼓阁、周原凤雏甲骨遗址、周公庙。原本以为仅仅是观光式的考察,但一路所闻所见,大大超乎意料,很多事物引发我沉重的思考和感叹。
周原遗址在宝鸡岐山、扶风交界处,自上世纪40年代开始陆续发现挖掘了大量甲骨文残片、青铜器、玉器、陶器、瓷器、石器、铁器、蚌贝、角器以及少量的金银、麻布和丝绸痕、夯土墙等。其中有字甲骨文是最重要、最典型的文物,反映西周王室活动和西周历史、政治、经济的活档案。编号H11:1号甲骨文字小如栗米,开中国微雕书法先河,其发现可以和河南殷墟考古学术意义相媲美。国家领导人和著名专家学者如贺敬之、滕藤、马文瑞、李建国、许嘉璐、李铁映、单霁翔、唐兰、邹衡、李学勤等都曾到此访问考察。周原出土甲骨有“商人说”、“周人说”和“卜辞出于商人之手,记事刻辞出于周人之手”3种不同的观点,对研究夏商周断代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价值,1977年春天,在岐山县凤雏建筑遗址西厢房的11号灰坑和31号灰坑发现甲骨17000余片。这个空前规模的发现,为“文革”后刚刚复苏了的考古学、历史学、甲骨学等学科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众多学者围绕着这批甲骨,对其族属、背景、内容、钻凿形制、行款特点、分期断代,以及西周甲骨和商代甲骨的区别、商周之际时的商周关系等新老学术课题进行了探讨和研究。学术上的“周原甲骨热”一直持续到90年代,至今已有数本专著和近百篇论文面世,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绩。
可就是这个1982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周原遗址(岐山)竟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库房,连围墙也像是近年来刚刚修砌的,宣传资料是一张打印的简介,没有图像资料可供。据当地文物工作者自己讲,每月工资打九折发放,男的找不到老婆,女的找不到老公,人都留不住,哪可能去搞整理研究和对外宣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公里外花费数十亿巨额投资的法门寺博物馆内的厕所绝对建造得比周原遗址(岐山)博物馆气派得多,即使是一界之隔的扶风周原博物馆条件也要比岐山好几倍,原因之一可能前者是岐山县自己管辖,后者则隶属宝鸡市直接管辖。既如此,为何不把它们合二为一呢?因为无论从地理位置和文物出土性质保护状况来看,它们都是合起来才能更全面展示周原文明的先进性、完整性、丰富性。至少在扶风周原博物馆我发现了监控摄像头,在岐山周原博物馆四周我没有发现,如果真的没有,那是不可思议的。
陪同我们考察的还有宝鸡市文物监察大队大队长朱文敏、岐山县博物馆馆长徐永卫,随着考察点的增多,当我和朱中原不断疑惑文物场馆院址居然不能找见图录文字类的资料,他们神秘地摇头笑笑,最多从经费缺少角度解释一下,难以确证其说。我在隶属扶风周原博物馆的周原博物馆文物复制厂(扶风)馆长办公室里看到一份审请补助“宣传费35万元”的文件,向其索要博物馆材料,依然回答没有。想问一问,要是上级领导来了,他们敢说请客吃饭的钱没有?我很难受,不是看在本次活动策划人杨锁强面上,说不定我会骂上几句“出出气”。按理既然有文物复制品走市场买卖,怎么可能连宣传手册都印不起?考察专家自动找上门来作免费宣传,怎么可以摇头说没有材料?陕西老出怪事,文物界的乱象一旦深究,恐怕又是惊天动地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到了扶风县博物馆,馆领导终于拿出了“古陶珍萃·馆藏陶器文物艺术陈列”、“美阳藏器·扶风出土西周青铜器精品陈列”、“鉴史流光·馆藏历代铜镜珍品陈列”彩印图录和复制品金文拓片。需要特别指出,《史记》等文献记载,早在西汉时扶风(时称美阳县)就有西周青铜器出土,2000多年来出土数量达万件,清代末年出土的大盂鼎、毛公鼎等重器更是享誉国内外。青铜器种类涉及礼器、乐器、酒器、车马器等,为我们了解和研究西周社会政治、军事、文化等诸方面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尤其是被称作金文的青铜器铭文,一直是篆刻家、篆书家倾情摹写效法的至爱,变化多端、诡异莫测,当代篆刻大篆入印的空前辉煌,与众多金文资料被广泛借镜传播关系密切。宝鸡出土的青铜器数量、质量均冠全国之最,堪称青铜器之乡,亦堪称金文之乡,除了大盂鼎、毛公鼎等流传已久的长篇金文外,新出土的墙盘、逨盘、卫器等青铜器长篇铭文其艺术性丝毫不逊,甚至有超越之处,逨盘的文史价值独树一帜。
地上文物看山西,地下文物看陕西。有幸通过“梦回周原——中国书法溯源学术考察”,不仅是近距离观赏,还得以负距离地亲手触摸甲骨、青铜、古陶,深仰中国古代文明的同时,仍明显觉察文物大省基层文保单位面临的种种问题。假如不是针对实际的制度性改革,目前的文物保护法暂时要打折扣或者是无法具体有效地贯彻落实。对最基层缺乏场馆资金人员的文保单位来讲,如何把死文物变成活文物,让文物起到文物相应的作用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沉睡不醒”的文物越多,研究跟不上、宣传跟不上就是无用的文物,是浪费文物资源,违背文物保护精神,而事实上多少文物尚躺在灰暗简陋的库房“默默无闻”?地方政府宁可重金建造形象工程、政府大楼,也不愿花小钱扶植一下文保事业,口头上却在喊文化建设,行动上却是趋利而行,是有悖于周文化敬天敬德的精髓和中央政策的。
(本文发表于《美术报》2013年8月17日)